
巷口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,嫩绿的叶片在春风里轻轻摇晃,像极了三十年前,她扎着羊角辫,踮着脚够树梢上的槐花香。那时他就站在旁边,比她高出大半个头,伸手一摘就是一串,递到她手里时,指尖带着槐叶的凉意,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。
他们是这条老巷里公认的青梅竹马,从穿开裆裤一起在泥地里打滚,到背着书包手拉手去上学,再到成年后顺理成章地领了红本本,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,都有彼此的影子。街坊邻居总说,阿明和阿晚啊,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连喘气都透着默契。她听了,起初是笑着点头,后来却渐渐觉得,这份 “默契” 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枷锁。
婚后的日子,像一口温吞的井水,不凉不热,却也掀不起半点波澜。他在一家老国企当技术员,性子憨厚,话不多,却把家里的大小事打理得妥妥帖帖。她爱吃的糖醋排骨,他能精准掌握糖和醋的比例,连排骨的炖煮时间都分秒不差;她冬天手脚冰凉,他每天睡前都会把她的脚揣进自己怀里,直到捂得温热;她偶尔加班晚归,楼道里总会留着一盏灯,他会坐在沙发上打盹,怀里抱着她的厚外套,听见开门声就立刻醒过来,眼里带着惺忪的温柔:“回来了,饭在锅里温着。”
她知道他好,好到无可挑剔。可越是这样,心里的那点不满就越是疯长。她渴望的不是日复一日的安稳,而是偶尔的惊喜,是一句浪漫的情话,是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,是他能看懂她眼底的期待,而不是永远用 “这样挺好” 来回应她的憧憬。
有一次,她在杂志上看到情侣们去海边看日出的照片,眼睛亮闪闪地指给他看:“阿明,我们也去好不好?就周末,住一晚就回来。” 他正低头擦着桌子,闻言抬起头,眉头微微皱了皱:“周末要修家里的水管,再说海边人多,住着也不方便,不如在家做点你爱吃的。”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,把杂志扔在一边,没再说话。那天的晚饭,桌上摆着她最爱的糖醋排骨,可她却觉得味同嚼蜡。
这样的场景,在婚后的第十年里,越来越频繁。她开始忍不住抱怨,抱怨他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,抱怨他们的婚姻像一潭死水,连一点涟漪都没有。“你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?” 这句话,她问过他无数次,每次他都只是尴尬地笑笑,挠挠头,眼里带着一丝困惑和无措:“怎么才算有情趣?”
他的反问,让她更加无力。她想要的情趣,是他能在纪念日记得送一束花,而不是默默做一桌子菜;是他能在她难过时说一句 “有我呢”,而不是只是递上一张纸巾;是他能偶尔放下手里的活,陪她看看电影逛逛街,而不是总说 “没时间,没必要”。她知道他不是不爱,可这份爱太沉闷,闷得让她快要窒息。
终于,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三晚上,她洗完碗,靠在厨房门口,看着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,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沉闷,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。“阿明,我们离婚吧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颗石子,砸破了客厅里的宁静。
他手里的遥控器 “啪” 地掉在地上,猛地转过头,眼里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:“为什么?”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手指紧紧攥着衣角,像是怕一松手,她就会消失不见。
“我讨厌这种死水样的生活。” 她别过脸,不敢看他的眼睛,怕看到他眼底的受伤,会忍不住心软,“十年了,我们的日子每天都一样,没有惊喜,没有期待,我觉得很累。”
他沉默了很久,客厅里只有新闻联播的声音在回荡,显得格外刺耳。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,带着重量,让她有些无措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:“那就让老天来决定吧。如果今晚下雨,就是天意让我们在一起;如果不下,我就…… 我就同意离婚。”
她愣了一下,抬头看了看窗外。夜空晴朗,繁星点点,月亮像一枚银盘挂在天上,连一丝云都没有,这样的天气,怎么可能下雨?她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解脱,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。她点了点头,没再说话,转身回了卧室,关上了门。
躺在床上,她辗转反侧,怎么也睡不着。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,闪过他们从小到大的画面:小时候他替她背书包,把最大的那块橡皮分给她;中学时他在雨里撑着伞等她,把伞大部分都倾向她这边,自己半边身子湿透;刚结婚时,他用攒了半年的工资,给她买了一条她心仪已久的项链,笨手笨脚地帮她戴上,眼里满是宠溺。
那些曾经的美好,像星星一样,在记忆里闪着光。她突然意识到,自己好像一直在索取,却忘了他的付出。他不懂浪漫,可他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行动里;他不会说情话,可他用十年如一日的陪伴,给了她最安稳的依靠。可心里的那点不甘,还是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,她渴望的,终究是一点不一样的东西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,突然听见 “滴答、滴答” 的声音,像是雨滴打在窗户上。她心里一惊,猛地坐了起来,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真的下雨了?
她掀开被子,快步走到窗前,手指抚上冰冷的玻璃,上面正有水流缓缓淌下,像是真的被雨水打湿了。她疑惑地抬头望向夜空,却愣住了 —— 繁星依旧明亮,月亮还是那样皎洁,根本没有下雨的迹象。
那这水滴是哪里来的?
一个念头在她心里升起,她来不及多想,披上外套,轻轻打开房门。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,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,隐约能看到沙发上空无一人。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,推开房门,顺着楼梯往楼顶爬去。
楼顶的门虚掩着,她轻轻推开一条缝,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红了眼眶。
他就站在楼顶的边缘,背对着她,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铁勺,正一勺一勺地从旁边的水桶里舀水,然后慢慢浇下去。水桶放在他脚边,里面的水已经下去了大半,他的动作有些笨拙,却很执着,每一勺水浇下去,都能听到 “滴答” 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夜风有点凉,吹起他的衣角,也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。她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,像是很累,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。月光洒在他身上,给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,那一刻,她突然发现,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,没有读懂过他沉默背后的深情。
他不是没有情趣,只是他的情趣,都藏在最朴素的行动里;他不是不懂浪漫,只是他的浪漫,是想用尽全力留住她。为了这个赌约,为了留住她,这个连谎都不会说的男人,竟然想出了这样笨拙又真诚的办法,在楼顶一勺一勺地浇水,只为了给她一场 “天意” 的雨。
泪水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轻轻推开门,一步步走到他身后,然后伸出双臂,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。
他的身体一僵,手里的铁勺 “哐当” 一声掉在地上,溅起几滴水花。他缓缓转过身,眼里满是惊讶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,像是做错事的孩子:“晚晚,你…… 你怎么来了?”
她没有说话,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背上,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心跳,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。她能感觉到他的手犹豫了一下,然后轻轻覆在她的手上,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。
“我……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。” 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哽咽,“我知道我不好,不会说好听的话,不会给你惊喜,可我真的很爱你,不能没有你。如果下雨能让你留下,我就想试试……”
她抬起头,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,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,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,心里的不满和抱怨瞬间烟消云散,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愧疚。她踮起脚尖,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,声音带着哭腔:“傻瓜,谁要你这样做了。”
他愣了愣,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,紧紧地把她抱住,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。“晚晚,不要走,好不好?”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带着哀求,“我以后会改,我会学着浪漫,学着有情趣,你想要什么,我都给你,只要你别离开我。”
她靠在他怀里,点了点头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月光下,楼顶的水桶还剩下小半桶水,铁勺躺在地上,旁边散落着几滴未干的水渍。风依旧吹着,却不再寒冷,反而带着一丝暖意,就像他的怀抱,就像他们之间十年的婚姻,看似平淡,却早已在岁月里沉淀出最深厚的爱。
她突然明白,真正的幸福,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浪漫,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;真正的爱,也不是甜言蜜语的堆砌,而是发自内心的珍惜和坚守。他不懂如何制造惊喜,却用最笨拙的方式,给了她最动人的感动;他们的婚姻或许没有波澜壮阔,却有着旁人无法替代的默契和安稳。
那晚没有真的下雨,却有一场比春雨更滋润人心的 “雨”,浇灌在他们的婚姻里,也浇灌在彼此的心里。巷口的老槐树还在轻轻摇晃,就像他们的爱情,历经岁月的风雨,依旧根深叶茂,生机勃勃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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